有宋一代,寇准算名臣,更算名相。别的功业不论,单是澶渊之盟,打造了宋辽百年和平,保护中原免遭契丹铁骑践踏,就居功至伟,两宋无二。可为什么他在事业最巅峰时,突然跌落低谷,仕途蹭蹬?
居功自傲
澶渊之盟后,宋朝百姓歌舞升平,经济建设火箭般上升。宋真宗更是高枕无忧,做起了太平天子。因此,此时的寇准受到英雄般的敬仰。这其中,包括推车卖浆者流、布衣书生、王公大臣,甚至包括真宗皇帝。
寇准站在功业顶峰,俯视大宋,沾沾自喜。史书上言:“准性刚直,多专行,颇自矜澶渊之功。”由于觉得自己功劳大,能力突出,做起事来就目中无人,很少和人商量。到了朝堂上,更是如此,群臣济济一堂,听他一人侃侃而谈,很少有别人提意见的份儿。不光对大臣这样,对真宗也是如此。每次退朝,寇准大袖一挥,走了。真宗站起来,默默目送这位大宋救命恩人。寇准也欣然接受。他觉得,自己理所应当获得此尊敬。
寇准的政敌王钦若一见,乐了,由此揪住了他的小辫子。王钦若不是什么好货色,治国无方,进谗技巧却很高。一次退朝后,寇准谈完话走了,真宗仍站在那儿礼貌地目送。这时,王钦若走来低声问:“陛下敬重寇准,是因为他有功于社稷吗?”真宗点头。王钦若要的就是这句话,他立马进谗道:“澶渊之役,陛下不以为耻,却认为寇准立有大功,这不应该啊!”见真宗满脸疑惑,这家伙扯开嘴皮,侃侃而谈:首先,城下之盟本就耻辱,何况一个皇帝和敌国订城下之盟;其次,寇准让陛下御驾亲征,是拿陛下做赌注,孤注一掷,来博取他自己的威名。
这明显是歪理:澶渊之盟是真宗签订的,寇准坚决反对,希望乘胜追击,但他拗不过真宗,再说,议和的使者也不是寇准。要说城下之盟,这是真宗签订的,怎能加在寇准头上?至于孤注一掷,更是强词夺理。这次战争败了,宋朝顶多与辽朝维持原状;而胜了,最大的赢家则是真宗。寇准无论如何,也没真宗失去或得到的多。所以,孤注一掷轮不到寇准。
可是,歪理一旦被皇帝接受,就成了真理。真宗一听,蛮像这么回事,就恨上了寇准,以后再见他也不行注目礼了,而是到处找茬儿。寇准一步步被疏远,一年后即走出权力中心,到地方任职去了。这让寇准很不适应,他开始积极寻求方法,希望重回朝廷,再掌权力。
寻错搭档
机会,不久就被他瞄上了。
真宗在澶渊之盟后,自感四方升平、天下富足,很是得意,渴望得到上天的赞颂。要上天赞颂,就得上天发天书。几天后,王钦若和他的一个党徒丁谓,就搞来了天书,说真宗当皇
帝很称职,连老天都感动了。
真宗大乐,想加大宣扬力度,就准备找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吹嘘。谁堪当此大任?真宗思来想去,唯有寇准,当天就悄悄派人去把风刮了一阵。他还很担心,怕寇准性傲,不肯答应,哪知寇准正寻思着要抓住这个机会进行翻盘呢。所以他毫不犹豫,当天就上了奏章,以生花妙笔加满腹才华,对天书一事大唱颂歌,对真宗的领导才能也大加颂扬。
真宗很满意,投桃报李,几天后下发文件,让寇准回朝,官复原职。寇准返朝后,吸取了教训,开始培植亲信。他首先提拔的,就是丁谓。
丁谓这人特别善于逢迎。一次,真宗准备封禅,众大臣都极力反对,因为当时国库空虚。谁知主管国库的丁谓告诉真宗,国库钱粮多得很,尽用无妨。真宗很高兴,当即升他为主管封禅的后勤总指挥。丁谓马上给各州下文件,让各地贡献钱粮。地方官没有,于是在百姓身上搜刮。类似的事,还有不少。所以,谈起他,无论百姓还是官员都恨得咬牙切齿。
丁谓正处于众叛亲离时,没想到寇准提拔自己当了副宰相,他实在是乐不可支。寇准冒天下之大不韪提拔丁谓,原因无他,因为他和丁谓是好朋友,再者,这在他看来,不过是安置一个亲信,使别人不能和他争权而已。
寇准下朝时,常和丁谓携手,当时很多人都觉得不妥。尤其是寇准的一个学生,为了这事还特意劝告他:“若再入中书,自隳志节,恐要变成下策了。”寇准偏选下策,不但对皇帝大拍马屁,自毁名节,而且和丁谓那样的人为伍,为自己日后的祸患埋下了伏笔。
一日,中书省举行宴会,寇准不注意,一点汤汁流到了胡须上,丁谓忙上前给他抚去。可寇准却冷了脸,说了一句让丁谓下不来台的话——一个副宰相给上司溜须,成何体统?就因这么一句话,丁谓从此和寇准结了仇,处处与之为敌,欲置之死地而后快。寇准做梦也没想到,自己提拔起来的竟然是一个死对头。
谋划掌权
当时的真宗已是疾病缠身,苟延残喘了,代替真宗处理政事的是刘皇后。史书称刘皇后“有吕武之才,无吕武之恶”,是个女政治家。于是,刚刚在寇准那里受到极大创伤的丁谓,瞅准机会和女政治家来了个强强联手。
两人目的明确:刘皇后想大权独揽,等真宗百年后,接过权力接力棒,丁谓想整倒寇准,报仇雪恨,同时拿过宰相大印。二人一拍即合,一内一外积极联合起来。朝廷有啥事,刘皇后往往叫来丁谓,虚心求教。丁谓也尽忠竭智,为刘皇后效力。
寇准知道后,气得胡子吹得老高,心想:想架空我,没门!当天,他就进官面见真宗,劝谏道,朝政总不能老让皇后代理,还是让太子及早监国合适。真宗听了,连连点头。
十来岁的太子监国,得有人辅佐啊。寇准当仁不让,毛遂自荐。至于另外的人选,他荐上文友杨亿。真宗从谏如流,都答应了,然后让寇准回去拟旨,第二天盖印下发。
寇准接受命令,乐颠颠找到杨亿,让他草诏。杨亿一眨眼就写好了。一切办妥,二人万分高兴,摆上一桌酒菜,喝上了。寇准特爱喝酒,《宋史》中说他“少年富贵,性豪侈,喜剧饮,每宴宾客,多阖扉脱骖”,而且每次都是不醉不归。这次也不例外,一番畅饮之后,寇宰相离开杨府,歪歪斜斜回府了。
不想路上出了点小插曲,他遇见了丁谓。丁谓问寇相打哪儿来。寇准眼一斜,酒精上头,嘴一松,就把权力交接的大事抖了出来。在他想来,皇上已点头答应了,我就是说了,你丁谓能怎样。
寇准怎么也没想到,政坛上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的事多了去了。
丁谓听了寇准的话,表面安静,内心则大惊,当即把这事详细告诉了刘皇后。刘皇后当机立断,竟然绕过病怏怏的真宗,直接下旨罢免了寇准的宰相职位,改任丁谓为宰相。
寇准的计划,就这样因为一杯酒流产了。
默许谋反
寇准再次被罢职,真宗还蒙在鼓里。有病以来,他没去过办公室。他还以为,国家大事内有贤妻,外有名臣,没什么处理不了的。可他没想到,贤妻和名臣早已水火不容。
看着自己已日薄西山,真宗也为身后事操心,尤其是太子监国的事。于是,他频频询问一个叫周怀政的宦官:寇准拟的旨,怎么还不拿来啊?后来干脆让周怀政去催。周怀政去了一看,寇老先生已经退居二线,正在生闷气呢。周怀政思索片刻,想到一个馒得不能再馊的主意:“监国不成,何妨禅位?”
周怀政的办法很简单:发动宫廷政变,带着一批志同道合的人,拿着白刀子冲进宫,逼着真宗退休,然后把好权的刘皇后囚禁起来,再把丁谓叫进宫,咔嚓一刀结果了。这样,太子顺理成章登基,当了国家新元首;寇老先生再次登台亮相,做帝国宰相,辅佐新皇帝;他自己也成了佐命功臣。周怀政还告诉寇准,这事自己去干,成则好,不成,绝不牵累别人。
这个计划,一看就知道很粗疏,难以成功。别的姑且不论,那些“志同道合”的人到哪儿弄?造反的事,谁愿意干?再者,刘皇后也不是傻子,绝不会坐以待毙。
对于这件事,寇准处理得有点荒唐。他考虑一会儿道:“此计虽好,但或不成,为祸不小,还请三思。”这与其说是劝阻,毋宁说是默许,态度十分暖昧。因为,作为一个久柄朝政的人,寇准不会不知道,这将是件多么大的事。他也应该知道,此事发生后,给大宋朝带来的是多大的动乱。他更应当知道,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大臣,此时他最应该做的是竭力劝阻周怀政,不成,就向朝廷举报。
可是,也许是因为在权力之争中败给刘皇后和丁谓而心有不甘,寇准在这个错误事件中竟做了个糊涂的决定。他并没有做什么,而是坐在家里,静观事态发展:事情成功,则自己当政,重回权力中心;不成,自己也没什么损失。
可惜,事情并没有成功。周怀政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,他看上了“志同道合”的客省使杨崇勋,跑去游说。杨崇勋听了连连点头,答应跟周怀政一起干革命。可周怀政一走,杨崇勋马上找到丁谓,把政变计划告诉了他。
丁谓吓出了一身冷汗,连夜跑进宫里向皇帝告发。真宗大惊,强撑着病体,让人抓捕周怀政,逼他供出主谋。周怀政倒还不含糊,一口咬定这事是自己所想,与他人无涉,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
不可能!刘后和丁谓劝真宗彻查,包括太子,当然也有寇准,企图一网打尽。有个大臣看不过去,劝真宗:“陛下有几子,乃有此旨?”真宗一想也是,自己只有一个儿子,不能赶尽杀绝,于是只好作罢,下令斩杀了周怀政,其余的人概不追究。
但是,刘皇后之辈是不会放过寇准的。周怀政是从寇准府上出来,然后才有此谋的,因此刘皇后再次越俎代庖,发出命令:寇准有嫌疑,不能再居高位,应下放到地方任职,当天就上路。说是贬谪,其实等于充军。
寇准离开了,真宗却不知道。一天,他望望左右大臣问道:“吾目中久不见寇准,何也?”此时,寇准已走在被贬往雷州的漫长道路上。北宋政坛上一颗最耀眼的政治明星就这样坠落了。从此,寇准淡出权力中心,再也没回到汴京。四年后死在雷州,终年62岁。
寇准在澶渊之盟前,坐谈政事,执掌乾坤,潇洒自如,可是后来官场蹭蹬,几起几落,竞至于贬谪异地,老死穷荒。个中原因,究竟为何?《宋史》分析说:“虽有直言之风,而少包荒之量。定策禁中,不慎所与„„所谓‘臣不密则失身’。”意即他有经天纬地大功,却由于刚直,少包容,做事不密,以致遭贬而死。这不中肯,有点为尊者讳。
其实,寇准前后做事判若两人,原因无他,乃私心作祟。在澶渊之盟前,他一心为公,因而能挺身而出,勇于担当,保家卫国,澶渊之盟后,他恋栈高位,重视权力,才至于做事不密,进而被人掣肘,自食其果。所以说,出发点错了,整个游戏也就输了。
编辑/孙琼歌
丁谓戏耍宋真宗
丁谓与王钦若同为宋真宗朝的“五鬼”之一,但二人并非铁板一块,而是恨不得你吃我,我吃你。
天禧三年(1019年),宋真宗因患中风,时而清醒时而糊涂,常常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和做过什么。六月,丁谓趁机搞鬼,将曾与皇帝很铁的宰相王钦若排挤出中央,发落到杭州去任职。王钦若可不是任人乱捏的软柿子,虽然权力小了很多,但凭着昔日和宋真宗的“深厚友谊”,再加上自己游刃有余的政治手腕,正图谋东山再起。
天禧四年十二月的某天,宋真宗在宴会上再次见到王钦若,就问他为什么不去中书省上班。王钦若有些哭笑不得,只好如实回答:“臣不是宰相,怎么敢去中书省上班!”听到王饮若的话里明显带了情绪,宋真宗当场吩咐身边的内侍:宴会结束后送王钦若去中书省“视事”。
所谓去中书省“视事”,其实就是让王钦若重新当宰相。
然而,对皇帝在酒桌上下达的这道指示,丁谓却假装糊涂,在执行时大打折扣:他既不通知翰林学士院起草任命文件,也不在中书省为王钦若安排办公室,而是简单交代手下办事人员说:“王钦若要来中书省,皇帝让我们好好招待!”他显然是想用一顿丰盛的饭食就把王钦若打发走。他这样做也完全解释得通:在正式任命书下来之前,王钦若来中书省只能算作视察工作的客人,好好招待他吃顿饭已经尽了地主之谊。
深知宰相任命程序的王钦若虽被丁谓耍弄,但也只能忍气吞声,默默接受。饭后他唯一能做的,就是请护送他的内侍向宋真宗传话:没有用白麻纸书写的宰相任命制书,我不敢接受皇帝的口头圣旨。
宋真宗虽然糊涂,但当内侍把话传到之后,还是果断地吩咐执政大臣:赶快让翰林院起草白麻制书!然而让王钦若啼笑皆非和目瞪口呆的是,他等来的不是朝廷颁发的宰相任命状,而是一份“山南东道节度使、同平章事,判河南府”的任职书,也就是让他以“使相”(所谓使相,即有宰相的名义,却没有宰相的实职,只是挂一个宰相的空名担任地方长官)身份兼任西京留守。
在宴会上,宋真宗明明白白吩咐送王钦若去中书省办公,怎么下达正式任命书时,却变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使相呢?
原来,宋真宗和王钦若都被丁谓耍了!
丁谓敢戏耍宋真宗,是因为宋真宗交代起草任命书时,只简单含糊地说要翰林院起草白麻制书,并没有明确强调让王钦若当宰相,这就为丁谓弄权预留了方便条件和政策空间。因为宋朝任命宰相和使相用的都是白麻制书,既然两者都用同一文种,丁谓具体落实皇帝指示时,就可以在皇帝的旨意中掺杂他个人的理解和意见。即使皇帝最后发现了,怪罪下来,他也有狡辩的理由,而不会背上违旨欺君的罪名。
丁谓敢戏耍王钦若,是因为王钦若虽然知道自己会做宰相,但起草制书时皇帝的具体指示是什么,他是不清楚的,事后也不敢打听或无从打听。王钦若能够重新获得皇帝重用,对他来说已经十分荣幸,至于最后得到的是宰相还是使相,丁谓相信他也不会太较真。
一切皆如丁谓所料。宋真宗听说翰林学士院起草了白麻制书并且已对外颁布了,便以为执政部门百分之百地执行了自己的指示,哪里会损伤所剩不多的脑细胞去想丁谓有没有愚弄自己呢?王钦若得到任命书后,更是不敢多问,就去西京做他的留守了。
一顿丰盛的饭食加上一道掺杂了个人意见的白麻制书,就把一个潜在对手成功打发走了。病况一日比一日重的宋真宗一年后便死了,从此丁谓更没了任何顾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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